智苦见老人跪着,忙问怎么了。
施禹水便将人请进后堂,叫众人都坐了,这才对老人说道:“不瞒老人家说,本县与知州大人在南山地下的矿坑里一共找到了不足一百人,其中籍贯在本县里的有六十来人,已经全部送回村里去了。既然老人家的弟弟不在其中,只怕是已经没了。是本县无能,老人家还请节哀。”
老人抖抖索索地抹了抹浑浊的泪:“没了也是个信儿,小老儿可以去爹娘坟上劝他们不必等着了。大人,不知尸骨还能找到吗?”
施禹水想了想,还真的没有来得及审问出这些年来死去的挖矿人都埋在哪里,便点点头说道:“本县自会尽力一试。不知令弟身上有什么便于辨认的?若是伤在骨头上的更好些。”
老人摇了摇头:“小老儿的弟弟虽然好玩好动经常受伤,却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。”
旁边智苦便『插』嘴道:“如果是这样的话,等大人找到了尸骨,又该怎么确认是老人家你弟弟的尸骨?”
老人为难了好一会儿:“认不出便认不出吧,小老儿已经尽力找过了,就是将来到了地下也能跟爹娘有个交代了。”
施禹水叹了口气,吩咐智苦送他回村去了。他想了想,索『性』先提审从矿坑里抓到的那个人。
人犯到堂后先说了姓名,毫无意外地还是梅家庶枝的人,因排行第二在矿里被唤作二爷。
施禹水喝问道:“梅二,你从哪一年开始在梅家银矿监工的?平日里都做些什么?”
梅二原本膘肥体健,被关了半个多月已经痩了一大圈,身上的皮变成褶子挂着,有气无力地开口道:“回大人的话,罪民自十三年前起就在矿坑那里住了。”
施禹水皱着眉头问道:“据本县亲眼所见,有人累得当场惨死,这些死去的人都怎生处置了?”
梅二只听到“惨死”两字就打了个激灵:“大人,我只是个小喽啰,只管登记一天挖出了多少银矿石,哪一个人背上来了多少,好照着这个数发吃的东西,实在没有『逼』死过人哪……”
施禹水一拍惊堂木:“本县如今没有问你是不是『逼』死过人。本县问你的是在矿坑中死掉的人怎么处置了?还不好生回答了?”
梅二定了定心神答道:“回大人的话,这是在底下监工的那几个人的事,罪民实在是不知道……”
施禹水再拍了一次惊堂木:“即便你不参与处理,难道一点内情都不知道?再不从实招来,莫怪本县大刑伺候了!”
衙役顺势喝威,把梅二吓得摊在地上抖了半天:“罪民知道,知道!监工的几个也是罪民庶兄弟,罪民跟他们一处吃酒时候听他们说了。早些年挖出来的银矿石在离矿坑不很远的一座庄子上炼,那里特意造了一座炉子,专门用来化人的。但凡死在矿坑里的,都拉到那个庄子里化了灰,灰直接撒在庄子周围的地里肥田……”
施禹水听得难受,忍不住第三次拍响惊堂木:“你既说是早些年,想必近些年已经不是这样了?”
梅二点点头:“是是是,这些年家主不知道寻了什么法子不用那处庄子上的炉子炼银子了,之前还需要分出不少人手去挖煤矿,不用炉子了也就不用那么多煤了。挖银矿石的人也多了,矿坑里的人不用拼命干活,死的也就没那么多了。那几个监工就把人丢去『乱』葬岗了……”
施禹水喝道:“胡说,『乱』葬岗离城不远,南山底下的矿坑距离『乱』葬岗足有一日路程,你等怎么会大老远把人送回『乱』葬岗?何况路上万一被人撞到还会被识破?”
梅二擦擦头上的汗:“大人,罪民没有胡说,几个监工说了,真阳县境内的『乱』葬岗就在南山附近,为的是圣寿寺里僧人常把些无人收殓的尸体化了……”
施禹水叹了口气,这即是说,无论十几年前还是这十几年,所有死去的百姓全都被化成了灰,这一下才算是彻底没了辨认的可能了。他挥挥手命人将梅二带回大牢,又选了一名衙役准备明天向知州递送公文。
第二天一早,王大来向施禹水请辞:“大官人,小的这就出发,不知要小的办的私事是什么?”
施禹水笑了笑,将“知州收用粉头、如今要提拔粉头家人”的话告诉了,笑道:“你记得跟那名衙役一起去,衙役去送公文,你也要向知州说明还要回信。对了,后门上现在是换成吕老丈守门了,他跟真阳县的姜家医馆姜郎中是儿女亲家,你也可以帮吕家捎个平安的口信。再者,把这本《看图识字》交给那一家子的二郎,说是本县送给他闲暇时别忘了认字的。”
王大点点头,跟施禹水一起来到县衙,亲看着衙役将封好的公文收好,两人又去意姐儿家中喊上那一家八口人(前两个儿子有媳『妇』了),这才向真阳县出发。才出城没多远碰上张冲迎面回来,衙役识得张冲,两边叙了几句话,王大又跟张冲各自见过,记下对方身份之后又道了别。
张冲回到县衙直接来见施禹水:“大人,小的求见黄县令之后,黄县令口中多有埋怨之语,似是责怪大人没有将梅家这等大事事先告知。小的记得大人曾经专门派二管家去向黄大人提过醒?”
施禹水先是点点头,跟着又问道:“你不会反驳了吧?”
张冲楞了一下:“呃,小的没有当着黄县令的面说过这些话,不过是在客栈里跟小的那位远亲提了提。”
施禹水想了想摆摆手:“你那位客栈掌柜的远亲是个会见风使舵的,必不会把县令的事情到处『乱』说。你见到刘产婆了没有?”
张冲点点头:“小的向黄县令说明了之后,黄县令虽然对大人多有抱怨,还是叫了家里人出来告诉小的刘产婆母女的住处。等见到了刘产婆,小的就将大人交代的话向刘产婆说了。刘产婆说道,她怀着女儿时,娘家嫂子的村子里有好几个要生产的,都请了她,偏巧那时候她婆婆身体不舒服在家歇着,全是刘产婆一个人去接生的。接生完了便在那家里吃喝,等到洗三之后还能再得一点进项。”
“小的特意问过了,刘产婆娘家嫂子的娘家村就是熊班头那几天去查过的那处村子。”
施禹水点点头,叫张冲回去休息。
梅家利用水银来提炼银,无论怎样做,在最初的时候『操』作的人一定最为生疏,因此不小心逸散出来的水银会是最多的。刘产婆怀着女儿常在那时去文家别院附近的村里接生,同时还吃喝了村里的东西。那座村子又接近水银逸散出来的地方,很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连累到了刘产婆腹中胎儿,导致她自出生起就一直体弱多病。所有的线索全都连上了。
既想通了便不再纠结此事。施禹水很快决定继续审问梅洵妻子被杀一案,尽量把罪名落实在姚氏身上。没成想派去女牢里提人犯的衙役带着女牢头惊慌失措地回来了:“大人,女牢里出了人命……属下看女牢里这几天都没什么事,就想果然一群女子比不得男犯爱惹事。因想到几个人轮流看守了好几天都累坏了,索『性』昨天便没有安排人看守。今天来了点了点人数俱全,除了一个躺着睡觉的牢里还是安安生生,属下还道自己没做错。哪知大人派人来提审姚氏,属下才发现牢里那个躺着睡觉的原来是死了的……”
施禹水大惊:“本县早有明令,牢中尚有人犯在押时,必须每日派人看守,怎会出现如此纰漏?何况你清点人犯时,即便人犯睡着也该叫醒……死去的是谁?”
女牢头一边擦汗一边说道:“属下匆忙中看了一下,像是梅家大夫人文氏。”
施禹水吩咐暂时退堂,带着衙役跟女牢头一起来到女牢。等尸体从牢中抬出后,看到果真是文氏,脸上有很明显的指甲挠痕。他站在牢门外沉声问道:“是谁杀死了文氏?”
牢中的女人们分了两拨,姚氏与两个妯娌一同指向锦娘,其余人等指的都是姚氏。
施禹水看了大怒,吩咐下去将一干女犯分开关押,女牢没有多余牢房就关到男牢去。而后又命衙役先将锦娘跟姚氏都锁了全部关进死牢,待查明到底是谁杀人后再行判决。锦娘大喊道:“县令,我不服,你要不趁现在赶快验伤,等以后伤口好了就查不到真凶了!”
施禹水心中一动,便挥手止住衙役,又看向即将被押到男牢关押的姚氏妯娌及几个妾:“你们两个现在还肯定是锦娘杀人吗?”
年长的梅二夫人改口了:“大嫂被杀的时候,四弟妹跟金氏都在大嫂身边,民『妇』并不清楚到底是谁杀了大嫂。不过因是四弟妹说,我们都是正妻,应该合起来指证做妾的。民『妇』就跟着四弟妹一起指认了金氏。”
年轻一点的梅三夫人没有改口:“民『妇』亲眼看见金氏在大嫂的尸身跟前嘲笑她,民『妇』觉得大嫂应该就是金氏杀的。”
几个妾都不肯改口,纷纷说道:“若说大夫人恨金姨娘杀了大官人,更该恨四官人杀了自己儿子,想杀掉四夫人给儿子报仇,没想到四夫人反过来先下手杀了大夫人。”
施禹水心中有了些判断,吩咐衙役将文氏尸体送到殓房请仵作尽快验尸,又命人去方家医馆请方老郎中夫妻一起前来。姚氏听到要把自己姨母姨父叫来,一颗心忽然提了起来……